一、恭维话

郑州美术馆新馆开馆了，这真是一件大好事。周六日多了一个打卡圣地。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小激动，很想早点见识一下这栋房子，毕竟在郑州，普通的建筑太多了，地标性质的建筑，出彩的也很有限。这个新馆怎样呢？

第一次去是在开馆之前，没法进去，只能看看外观。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形体简洁，作为一个大型的标志性公建，美术馆做得很克制，这点我觉得还不错。

其次注意到的是美术馆的外观材料，这是一种带横纹的预制混凝土，我觉得这点也很好。带有自身的细节，房子自然显得典雅。另外，我觉得不用那些昂贵的石材，是不是显得更加环保？

首次参观的印象也就到此为止。

 我很想继续赞美它来着，可是，它没有给我机会。尤其是第二次进馆参观之后。

我并不死心，想从媒体上找到一些深入的关于建筑的解说。可是非常遗憾，媒体上的恭维话也没看到多少。

郑州日报大概是借用了某位领导的讲话。

吴某某点赞郑州美术馆，新馆开馆是郑州人民文化生活和全国美术事业的一件好事。

美术馆是艺术的殿堂、展示的平台、文化的窗口，郑州美术馆依托中原丰厚的传统文化和一大批有情怀、有水平的艺术家、美术家，有条件、有潜力走到全国前列。

央广网这样评价：

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精髓和灵魂。10月25日上午，备受市民关注的郑州美术馆新馆正式开馆，这意味着古都郑州又添一处亮丽的文化新地标。

以上都是说事件，并没有提到建筑本身。本地媒体大河网对它的介绍稍多些。

2020年10月28日

郑州美术馆新馆建筑装饰采用浅灰色的仿石材挂板，硬朗沉稳的质感不失中原大地的人文气质，结合石窟元素的参数化表皮，虚实相间，若隐若现。

2020年10月26日

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精髓和灵魂。10月25日上午，备受市民关注的郑州美术馆新馆正式开馆，这意味着古都郑州又添一处亮丽的文化新地标。

2020年10月21日

宋某某说，新馆建筑设计理念新颖，设计思路立足中原艺术共有的形态要素，选取中华艺术的“最大公约数”——“斗”形作为建筑母体，连接郑州的历史与现在，以统一整体的现代建筑语汇再现华夏文明的神韵。建筑装饰采用浅灰色的仿石材挂板，硬朗沉稳的质感不失中原大地的人文气质，结合石窟元素的参数化表皮，虚实相间，若隐若现，浑然一体。

董工还注意到了另外一家媒体的评价：

映象新闻

2020年10月10日

郑州美术馆新馆于2016年动工，总建筑面积地上2.3万平米，共4层，总资金投入5.3亿元。该建筑采用浅灰色预制混凝土装饰挂板（仿石材），硬朗沉稳的质感非常符合中原大地的人文气质。整个建筑设计结合石窟元素，虚实相间，若隐若现，白天浑然一体，夜晚灵动闪耀。

相信大家也注意到了，我猜这些媒体的记者都会写建筑设计的说明，而且善于从文化角度去阐释，显得很玄乎。

再深入搜索，找到了这些文字的疑似来源——美术馆的官方网站。

推介| 郑州美术馆·新馆

2020-10-9

建筑采用浅灰色预制混凝土装饰挂板(仿石材)，硬朗沉稳的质感符合中原大地的人文气质。结合石窟元素的参数化表皮,虚实相间,若隐若现,白天浑然一体,夜晚灵动闪耀

 媒体上关于这类新闻都是要说些好听话的，不可能这边要开馆，那边说这个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从这些文字来看，要么这些记者很懒，要么他们都很为难。

 我试图找出关于这栋房子的论文或深度介绍，都没能找到。即便是这所设计院的官方网站。记者对于建筑的评价可以失语，建筑师不能，我们来看看这栋建筑究竟做得如何。

 二、简评

空间。

我们用几张图模拟一下建筑的空间形成过程。从方盒子，经过裁切，底部缩减，演变为斗，局部弧面处理，也就形成了这个空间体量。

 用斗来展示中原大地或中原文化，实在是很牵强的事情。都2020年了，谁家还用斗这种计量工具？有人说以前用，那问题来了，以前只有中原大地才用斗量？其他地方难道都是手捧的？还是车载的？

外观上给出了一个超大弧面，似乎是要表达什么不同的空间构成，但在室内的展区根本没有任何反映。难道只是为弧而弧？

 内部的空间也极其简陋，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大空间而已。唯一不同的就是墙面和柱子都是倾斜的。难道这就是空间艺术的所有表达？董工眼拙，长方体的中庭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展厅内的流线组织也都是让人一条道走到底的那种传统做法，顶面也几乎都用格栅线条，无趣的很。展墙偶尔换了淡青色，算是有些改变，但我疑心有些画作会受到色彩环境的影响。

表皮。

“结合石窟元素的参数化表皮”，单看立面，哪位火眼金睛能看出来石窟元素？一些具象的联想一定要建立在可解释的基础之上，比如，人们称央视大楼为裤衩，苏州的东方之门为秋裤，那都是因为形似。美术馆能称得上石窟脸儿吗？

参数化在建筑设计界正在流行。但是，如果这种造型方式不是作为一种艺术创新在使用，不是用来解决自由三维形体的造型问题，单单在立面上跟窗子过不去，有什么创造性可言呢？在设计者手里，参数化仅仅沦落为立面处理的技巧。

诺大的一个体量，不说是英雄主义吧，至少给人一种形体感和力量感，但在参数化的帮助下，房子常常装修出来一种丝袜感，或者就是蒙上一层面纱，甚至带着蕾丝花边，多多少少有些娘娘腔。

唯独是那些出入口的幕墙，就像一个竖向的硕大画框，能够限定周围的景色，出现在美术馆里，看起来还是有点意思的。

结构。

从Google earth上的历史图像来看，这栋房子应该是钢结构的。钢这种材料，结构方面可以呈现很多表现的可能。可以做更大的跨度和更大的悬挑，所以因其结构形式，为建筑外观带来表现型的方式也很多，给我印象较深的就是2010世博会的德国馆、西班牙馆、沙特馆和中国馆。

德国馆做出了坚实的体量，同时又有大幅度的悬挑。这种坚实覆以一种镂空的表皮，从而衬托出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实实在在地展示结构，因为它足够有力量，又足够有回旋的可能；

西班牙馆则是在结构的外表面敷上传统的手工材料，建筑宛如舞动的弗拉明戈，将现代与传统有效地结合在一起，显得热情而奔放；

沙特馆展示了最大可能的悬挑，用钢结构造就了壮丽的沙漠之舟。中国馆也利用了钢结构的悬挑能力，同时还把建筑形体高高举起，让结构来充分发挥表现力，创造结构奇迹。

苏州博物馆新馆，贝先生也在探讨用钢结构来表达传统建筑形体的可能性。这其实比建筑去模拟某个器物——比如说斗——要更艰难些。

建筑总是要呈现建筑本身的表现力，结构是一种很顺理成章的方式。而郑州美术馆新馆呢？用表皮将结构裹了个严严实实，哪怕是在室内，也丝毫没能体现出结构的特点来。

立面

美术馆可以不在乎开窗问题，因为内部展示的是画作，常常需要人工光来实现。这里的参数化应用，带来的很难说是一个完美的立面艺术解决方案，更像是折中调和。

在正立面的那面大弧墙上，繁复渐变的开窗到了室内，为了展示却又统统得堵起来，这使得建筑内外二分，功能与形式走向分离。

为了和弧墙上的开窗相对应，对面的地方志办公和档案馆的开窗是在下部，难道上部都是展示？这个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办公的开窗，设计的逻辑应该是由内到外的，哪里需要哪里开。但这里却像是由外到里的。一个一个的小型窗子，通风？采光？观景？使用上应该还是有些不便的吧。

还有，立面上的混凝土大板和繁杂的开窗，形成了一道道的线条，这些线条本可以做些走向上的文章，这里却只是延伸到地面，没有任何汇聚感或方向性，呈现的是浓浓的装修感。

材料

外部材料之前说过了，感觉还不错，但只有这一种材料，所有的对比也都是跟窗子做虚实对比。窗子则要么密密麻麻，要么就是入口区的通体大幕墙。只有分区，看不出比例。

内部材料就是传统做法加流行拼接。传统指的是洞石，大家都爱用洞石，好像不能说错；流行指的是水磨石地面。水磨石是湿作业，来自手工时代，用不同颜色的石子拼贴，然后打磨水洗，从而呈现不同面貌。流行只是怀念那种时代带来的形式感，所以多用水磨石模样的瓷砖代替。但这样的房子，这种做法就觉得无聊，你有必要模拟另外一个时代，怀念别人的做法吗？

时代早已变了，有多少材料可以营造不同的空间氛围我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在这样的具有永久性质的建筑中，使用一个市场流行的材料，设计师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流行就意味着马上要过时吗？

室外的混凝土板也延伸到了室内，这点我赞同。作者在室内的南面，看起来要根据板上不同间隔的纹理特征，用混凝土板拼贴出一副巨作，但事实却似乎是浅尝辄止的有限操作。美术馆，恰恰是一个应该玩得过分的地方，请问哪个美术作品不是从撼动眼球开始，然后到打动心灵的？那些出众的美术作品面前，我们是不是经常有“喔”的一声？

 细节

内部空间中，稍微特别一点的就算是东西向的两部楼梯了。因为楼梯是贴着长方形空间的长向展开的，所以，踏步的尺寸设计就稍大了些，我感觉尺度接近150mm✖400mm，这使得上的时候还好，但下的时候就很不舒服。同样是踏步，去往建筑中部的平台的踏步却又是正常的150mm✖300mm，因为踏步数量较多，所以就显得局促；

可能是出于安全原因，两部楼梯的扶手较高，使得人在行进过程中无法很好地向下看往中庭，也无法很好地看往对面的楼梯，达不到“人看人”的效果；

去了趟卫生间，发现儿童用的小便池放在最里面，而洗手池又放在最外面，大概是考虑小孩子需要更多的私密性？难道不知道小孩子的如厕频次要大于大人？而且由内到外的如厕和洗手穿梭，这是要增加熊孩子活动的体能消耗？

 三、时代

最近美国大选，建国要下岗，TikTok的日子会好过些。抖音这么火，我觉得有一点就是我们已经迎来了一个个人媒体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发声，Who can who up，谁都可以抖一下，就是这么简单。我已经为不少无名之辈点过赞，他们的内容创作不亚于名家大碗儿。建筑设计虽然有门槛，但设计的质量依然取决于背后设计师个人的思考质量，资质因素或将逐渐走向平台化。

有次一个上海的朋友问我，你们项目多吗？我说，都被你们魔都的抢光了。在一个相对世界不足够大的主事人那里，北京、上海或者海外的和尚无疑经念的更好些；在一个审美品味不足够高的主事人那里，内容之外的工具（或其他如官职、位置等）总是能够成为决定因素。这样的时代正在走远，当然也许这里还没有。

不由我不想起校园里的几栋房子，食堂和宿舍楼，也是由这个设计院的设计师完成的。看起来挺高大上，什么都好，只是这样的房子放到哪里都可以。之前许诺的作品意愿已经没人在意。另外未完成的一栋楼，一栋即将容纳设计学院的大楼，来自魔都的建筑师居然直接把模仿对象——国外某一栋楼的照片——拿给使用者来看，谈什么设计，聊什么创新，连起码的羞耻都意识不到了。

 这些所托非人的主事人，可以左右周围物理环境或者人文环境的主事人，能够意识到这些吗？

我认为，建筑生成的逻辑，必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使用者。要不大师怎么这样说呢？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知道这里的人民在文化上追求什么（建筑师埃罗·沙里宁）。

一栋尊重环境的建筑，一栋引领风潮的地标，必定为城市居民带来文化上的自豪感。它的设计意图和建造逻辑，也必将慢慢地为人所知，逐渐和城市性格融为一体。美术馆，哪怕什么作品都不展，她也应该是拥有一个较高审美标准的美术作品，一个文化象征。

那么，这栋2.3万平方、总投资5.3亿的建筑，它的形式追求是否撑得起这个文化责任，成为郑州人引以为豪的文化殿堂？还是为这个城市增加了一些假装的高雅和虚伪的情致，让人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文化事件，热闹两天也就不再提起了呢？

本文来源：公众号奇境空间，作者：轻院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