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策展人是一个让设计师们充满幻想的职业。他们可以零距离接近艺术，欣赏艺术，并且让艺术氛围在他们的营造下走进更多人的生活。然而的真实的职业策展人除了艺术光鲜的外衣，也拥有着设计师们想象不到的艺术性，行动力，筹划能力等等。今天的采访，就让我们走进温哥华艺术职业策展人Viah，和她的策展生活。

文字采访｜ Viah

整理校对｜ Loop 设计圈

Loop: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想到从事策展人这个职业？

家里的影响比较大。父母都从事艺术设计类的工作，家里有一书柜的画册，马奈，高更，雷诺阿的都有。那时候还是盗版的，印刷质量差，偏色严重，但我还是能在书房呆一下午，就一遍一遍看画册。后来一直就很喜欢画画，希望成为艺术家。但我父母那个年代艺术家都很穷很艰苦，北京有个宋庄画家村，很多没什么名气的艺术家一辈子都租着半地下的画室，冬天也舍不得开暖气。他们怕我以后的生活太惨，就坚决反对我学纯艺术。压力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大学选择了商科，偷偷兼修了艺术史。那个时候其实对“策展人”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在80年代“Curator”才被著名艺评人陆蓉之翻译成了“策展人”，把这个概念引进中国， 更别提策展专业学科的建立和职业构架了。因此我也是入读本科后才对这个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明确了对这个职业的兴趣。

毕业后我申请了加拿大前三的艺术管理研究生，HEC Montreal的International Arts Management。这个项目是由蒙特利尔大学文化艺术管理系主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管理主席Francois Colbert创立的，和美国Southern Methodist University, 意大利的Bocconi University，哥伦比亚的Universidad de los Andes合办（前年加入了北京大学）。 研究生期间会分别去这四所学校交换，学习体验不同文化，不同政策下艺术机构的运营方式。 这是段很难得的经历，我们有机会进入威尼斯双年展的布展现场听策展人Christine Macel讲整个展览的策划过程；参观Montreal规模最大的艺术节Nuit Blanche组委会的办公室；在达拉斯无数美术馆里上课……

威尼斯双年展开幕前一周，参观展区和库房，并听策展人Christine Macel讲解 ©Viah

其中哥伦比亚和意大利的经历更难忘，一个是 “每人每天收入中€1都通过税收纳入国家文化艺术基金”的艺术帝国 ，一个是有着“世界最大规模的戏剧节”政府却没有一分钱艺术资金的发展中国家。研究这两个地方的美术馆、机构，以及他们如何引导民众，推广艺术教育让我更明确了策展人的必要性和重要职责。艺术的创作和欣赏都是源发的，但人们往往会高估它和经济基础，教育水平的联系。因此， 后来的展览我都会把公众参与度放在第一位，希望观众能从展览中收获好的体验和一些知识。

完全发自民间的Bogota（哥伦比亚首都） 壁画 ©Viah

整个街区的建筑物上布满了不同艺术家的作品。前些年政府为维护市容市貌严厉打击壁画创作，甚至放狗追咬这些艺术家。因此他们只能夜晚带着灯偷偷创作，并随身携带辣椒喷雾等逃跑设备。很难想象在这样贫穷的地方，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能有这么高质量的创作。

Loop: 在温哥华做策展人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吗？

其实不太好比较，因为我缺乏在国内做展览的经验。唯一的经历就是大学期间回国实习，中国美术馆当时有一个“概念超越——新工笔文献展”在那儿做了一个展览助理。当时打交道的都是非常专业的学术机构，而且编外工作比较多，对核心工作过程也缺乏了解。但比较直观的感受有两点， 一个是在温哥华做策展人需要很全能，从撰写文章，出版印刷，展厅设计到布展装置，全部都亲历亲为。 我甚至曾在策展助理还是策展人的job posting上看到他们写着一条要求“must be capable to lift 50 lb”. 现在正在进行的《寓言》陈文令老师的雕塑展，有一件2米多高的雕塑就是我和同事们一起搬进画廊的。所以在温哥华做策展人不仅要有机敏的脑力还要有强健的体格。而国内就不一样，有完备的装置团队，设计团队，销售团队。当然，这和加拿大高昂的用人成本也有关，但我反而更喜欢这种氛围，能学到很多东西。

© Viah

第二点是，在温哥华做策展人会比国内有更高的自由度。 不仅是内容上，这边的策展人也不用受到太多资金的束缚。其实有很多艺术家在国内展出时，需要策展人写两套展览和作品介绍。既要传达积极正面的思想，又要体现艺术家创作的精髓，还要让观众明白，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国内的展览有时候可能会顾此失彼。但加拿大就完全不同，这里限制比较少，民众对敏感话题的接受度也高。而从资金的角度来说， 加拿大政府和各种非盈利机构每年会拨款支持策展项目，这样给了独立策展人很大的空间，可以做想做的展览，推荐欣赏的艺术家。 当然，国内也有一些非常好的私人美术馆和基金会会拨款给策展人，但很多情况下艺术还是会受到资本的束缚。有一个来自我合作过的艺术家的例子就是，他画了一组很有趣的菜市场猪肉铺的作品，很市井又很洒脱，被安排在展馆比较中心的位置。在马上就要展出的时候突然收到撤回的通知，原因是有一位中东大藏家要来参观展览，让他看到猪肉显得不敬（当然肯定更怕中东大藏家不高兴，破坏了金主和展馆的关系），结果作品就都被撤回没能展出。所以10月29日我们会带这组作品参加Art Toronto艺博会，让它们在加拿大正式亮相！

Loop:最难忘的策展经历是什么样的？

最难忘的策展经历当属疫情期间的两场展览，一场是《传说与先知——红线内外》，一场是《寓言——陈文令个展》。这两场展览都算是多灾多难，因为疫情推了又推，过程中也出现了很多变数。尤其是《寓言》这场展览，因为作品都是雕塑，海运的时间又变得非常不可预测，开展前两周作品还在海上漂着。导致我连续几天梦到运作品的船上船员确诊导致作品要返航，然后被吓醒。不过最后作品还是顺利到港了，展览也得以如期开幕。然而这两场展览都算不上满意。疫情期间观展的人数没能达到预期水平，而且许多计划的交流活动，座谈都没能实施…… 这些对作品的曝光度，影响力都有影响，两位艺术家还都是首次在温哥华展出，让我对他们心存愧疚。

《传说与先知——红线内外》展览现场©Viah

《寓言——陈文令雕塑展》展览现场©Viah

Loop:影视剧里策展人和艺术家之间的觥筹交错，是不是真实也是这样？“策展”这个职业会有人们眼中的“职业偏见”吗？

偶尔会有，但完全是个人选择吧。我觉得和艺术家喝喝酒聊聊天很有趣，总能得到一些新的想法。现在很多人觉得策展人就是飞行于各大艺术周艺博会，穿梭与高档酒会间的高端人士，其实不然。策展人确实需要拓宽关系网络，与更多艺术家，藏家，评论家等保持联系。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要让社交占据太多时间，或者被浮躁的环境影响了本职工作。

Loop: 策展人的职业是有成长轨迹的吗？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策展人呢？

我觉得一个好的策展人可以改变我们看艺术，甚至看世界的方式。 Jean-Hubert Martin就是这样一位策展人，也是一位艺术史学家。他在1989年与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策划的展览“Magiciens de la terre（大地魔术师）“从全世界按照地理分布均匀挑选出100多位艺术家，其中首次包括了大量非洲，亚洲等非西方世界国家的艺术家。这场轰动艺术届的展览不仅对当时西方艺术界存在的民族主义问题提出了抗议，也对美术馆，博物馆对艺术品的分类机制提出了疑问。2016年，他在巴黎大皇宫美术馆策划了展览“Carambolages（碰撞）”。场馆一进门就是一件Maurizio Nannucci的灯光作品“Listen to Your Eyes (倾听你的眼睛）”，让观众摈弃对艺术作品的任何先行印象，遵从视觉的指引。展览中，他将当代，现代，古典，甚至文物遗迹仅以其视觉相似性和诗意表达排列组合。不再用时间线，媒介品类，内涵等框架约束作品。因此，当你置身场馆中，你会不由惊叹我们今天的审美，意识和思维竟和几百年前的祖先们是那么一致！那时候困扰他们的主题依旧在困扰着我们，当时使他们愉悦的景象依旧能使我们愉悦。这些神奇的感受都是策展人通过对艺术作品分类组合叙事为我们呈现的。 一件艺术作品确实也有自己的含义和故事，但一件作品的力量很小。Jean-Hubert Martin打破了这种局限性，以震撼的展览向观众传达值得被思考和讨论的理念。同时， 我认为这也是策展人的社会责任 ——以艺术这种最直观最具感染力的方式向一切不公正，不合理提出质疑并引发思考。

Magiciens de la terre 展览现场©Viah

Carambolages 展览现场©Viah

Loop:策展人的职业看起来是光鲜和被人羡慕的，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表格屏幕截图©Viah

2019年，一份开源的Google Excel表格在业界被疯狂转发，里面不记名曝光了美国超过650名艺术工作者（以北美为主）的职位，所属机构和薪资待遇。 涉及美术馆包括著名的MoMA,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纽约古根海姆，大都会美术馆，Whitney Museum等等。这份表单由设计师与设计史学家Michelle Millar Fisher创建，目的是为艺术工作者们提供一个透明的平台以引起业界对艺术行业薪资不平等及薪资不足的讨论和重视。这份开源表格中将近3000条明细均由从业人员自愿提供， 收集到的数据中薪资最高的为MoMA的馆长，年薪高达300万。然而大部分从业人员的薪资则在4～5万美元不等，最低的全职人员只有不到3万美元的收入。 这份表单也揭开了艺术行业光鲜亮丽的伪装，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个行业的真实情况。许多从业者因为热爱艺术，对薪资反而就没那么多要求了。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热忱导致了无薪实习，薪酬不平等一类状况的泛滥。加拿大和美国的状况也非常相似，一些省市级的大型美术馆占据了国家大多数的资源，而较小型较年轻的艺术组织或机构则很难接触到政府和社会捐赠的资源，很难生存下去。这更导致了由大型机构主导的审美和艺术教育，而community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元的文化，是很可惜的。好在 近几年温哥华出现了许多年轻有为的策展人，收藏家，以一己之力开设展览空间 ，带来非常多元并且质量不输美术馆的作品和展览。大部分都是免费参观的，让人特别欣慰的（感兴趣的可以留言，我给大家推荐）。因此，我也时常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忙，捐款，让这样的中小型机构能一直坚持下去，走得更远。

Loop:如果设计师转行做策展人，有什么建议吗？

有设计师背景的人是非常适合做策展人的，因为策展本身就是把美学和实用性紧密结合的工作。 在考虑艺术品最好的呈现方式的同时，兼顾观众的观展路线，以此串联作品讲述故事。设计师本身对空间美的把控就很好了，同时又具备工程和装置方面的专业能力，是很有优势的。在当下的数字时代，为服务建筑设计开发出来的辅助策划和把控实施的工具就变得特别有帮助。我一直就在学习建模软件，这样不仅方便设计展览空间，更方便与跨国的艺术家和工作人员交流。但这些技能是设计师不在话下的！设计师本身缺乏的可能是艺术史和设计史方面的知识，这个只要多阅读多思考很快可以补足。无论是艺术展还是设计展，通过展览向观众传达一个思想或知识比较重要。所以设计师可能还需要多考虑观众的理解力，接受度和吸引他们深入探究的方式。其实如果感兴趣的话，策展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尝试！

布展设计建模©Viah

展览：收藏一个传奇（上）

展览：寓言——陈文令雕塑展（下）

Loop:作为设计师，如果想要策划一个个人展览，需要自掏腰包吗？如果是的话，要有多少资金呢？

策划展览很大一部分的工作内容就是筹集资金。 一般个人发起的展览主要可以通过申请政府或院校经费、寻求商业赞助和自掏腰包的方式筹资，也可以大胆地去尝试一些有策略性的合作。设计展因为没有实际可以销售的作品，与商业画廊合作的可能性比较低，但地产开发商这类的shareholders可能会比较感兴趣赞助。根据展览的形式，资金的需求也大有不同，可能从两三千到上万元不等。一个展览很大一部分开销都是用于场地租赁，作品运输上面的。像室内和建筑设计这类大部分视觉元素是可以通过建模实现的，做一些线上展览也会是很有趣的尝试！或是和艺术家多沟通，可能能衍生出非常有创意的合作项目。现在艺术展览涵盖的层面越来越多元了，去年温哥华美术馆也进行了现代家具设计展，展示家具设计的历史和一些有代表性的风格，也是很好的思路。

Loop:可以介绍一下近期你做的策展吗？

最近在做的展览非常有故事性而且很有意义。 熟悉中国当代艺术的人对徐冰，蔡国强，谷文达，陈丹青等名字肯定都不会陌生，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 首先带领这些艺术家出国参展，为”85新潮运动“和中国当代艺术在海外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学者和策展人郑胜天老师。 他是首批由中国外派出来进行美术考察的学者，为国内的美院带回了大量珍贵的照片，书籍和一手资料。他邀请国际知名的当代艺术家回国讲座，为学生们开阔眼界，”85新潮“艺术运动便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同时，蔡国强，谷文达等诸多艺术家的成名展都是由他策划和推进的，这也致使艺术家们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这次的展览 将展出超过60件郑胜天的藏品，大部分都来自艺术家的赠予，而且每件作品背后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标记着时代和历史。 整个策展的过程我都非常受触动，不仅因为郑胜天为中国当代艺术做的事，也因为那个一切为艺术创作，完全不追名逐利的时代。展览将从 10月7日进行到11月19日 ，能一次看到很多当代艺术大师的作品，是一个绝不要错过的展览！

展览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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