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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档案 · 2025-08-18 16:42:43
社会价值| 2025
>风景的进化
建筑档案
2025年度建筑档案讲述人
吴子夜
米思建筑创始合伙人
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外聘导师
Architizer A+ Awards评委团成员
Buildner国际竞赛评审团成员
THE EVOLUTION OF SCENERY
GROW NATURALLY
DAILY SYMBIOSIS
▲ © LOG对数摄影工作室
建筑是“风景的进化”,它回应了自然、城市、文脉与历史,亦承载着人们对原生场所的集体记忆。风景,并非静态的自然景观,而是自然与人文的共生系统,建筑则成为连接人与环境的媒介,持续重塑着人们对场地的感知。
随着实践的深入,建筑不应止步于成为“风景”,而应迈向“日常的共生”。这意味着建筑不仅要关注形式与环境的和谐,更要回归使用者的真实生活——它如何被体验、如何与社区互动、如何在时间中持续生长。建筑真正的价值,就在于它能否成为日常生活的容器,并在使用中不断焕发新的生命力。
由“山非山”到“山是山”
建筑师的三重境界
建筑是人的社会需求、场地条件等的载体,是多方对话的产物,作为“操盘手”的建筑师,要在各种关系中寻求空间解法,让建筑成为“建筑”,为使用者创造实际价值,而非单纯的设计。
邵兵(建筑档案创始人/主编,以下简称“邵”) 作为一种物质形态,建筑承载了历史与文明,其与社会的连接不断产生着新的价值。作为一名80后建筑师,既带着旧基因,也有新元素的传承,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你如何理解建筑的社会价值?
吴子夜(以下简称“吴”) 从建筑师的实际工作开始聊起吧。我个人认为设计本身可能只占到建筑师职业的 40% ,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沟通与协调上。现在网络舆论中有不少关于建筑学的悲观论调,认为建筑行业应该加快技术进步。在我看来,建筑学的发展与价值,要结合建筑师所在区域以及该区域的实际发展情况而论——技术是重要的工具,但建筑与人、社会的关系才是建筑学科发展的原点。
每个地块的社会属性在建设决策初期就已经生成,建筑是将人与地块连接在一起的媒介,建筑师的作用不止于建筑物理空间的设计和营造,而是从前期研判到后期运营维护,贯穿建筑全生命周期,辅助建筑完成完整的社会化过程。在地块前期研判阶段,建筑师从无到有地为原始地块进行趋势设定或价值塑造,让未来使用者能在这里融入生活。这种塑造并不是形式主导的设计创作,而是基于场地条件、周边环境的系统性思考——通过对业主需求、地块潜能的深刻洞察,将地理条件转化为建筑空间的内在逻辑,实现人地关系的有机共生。因此,建筑师对地块本质的认知和解读深度,直接影响着该场地的未来走向。
▲ 吴子夜大二时期
邵: 刚才你谈到两件事,一是建筑师的社会性,涉及我们如何理解建筑师这个职业;二是建筑的社会性,建筑从无到有的过程,是人与地块建立关系的过程。那么从工作之初到现在,经历了诸多项目实践,你对建筑的理解有没有发生变化?
吴: 当然,对建筑、建筑师的理解是渐进式的。相较于学生时代或职业生涯初期,如今我反而多了一分“惶恐”。这种惶恐源于行业内对建筑师的认知错位——总有人认为建筑是用来实现个人理想的,可业主有什么理由以付费的形式去成全这份“理想”呢?
在学校接受专业教育时,我们往往沉浸于大师作品中,以至于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植入了“伟大建筑”情结。但事实上,所有建筑行为都是价值驱动的——盖房子要让业主有所收获,自住的建筑要让居住者感到舒适,商业的建筑要能为业主实现资产增值。唯有通过设计为业主创造切实的价值,这件事才有成立的意义。尤其在当下建筑市场收缩、项目减少的环境中,更需要反复思考我们的设计是否真正为业主创造了价值。
▲ 项目现场与村民进行沟通
▲ 吴子夜与工作伙伴合影
在这样的实践和认知中,我的职业路径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慢慢丢掉自己。广义上来看,建筑不像绘画、音乐、文学等艺术形式那样可以自洽,建筑具有功能性,须回应业主的需求和想法,是达成社会诉求的载体。建筑师要用更具创造力的方式让建筑的价值得以彰显,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主动弱化个人表达。
第二个阶段,逐渐找回自己。建筑固然要回应业主需求,但它终究会不可避免地烙上设计者的印记——建筑师的成长背景、知识体系、价值观念与审美偏好等,都会影响建筑 最终的气质。就像获得普利兹克奖的王澍、刘家琨两位老师,他们的建筑作品里,处处可见各自的成长经历,以及他们对文化、城市等的独特理解。因此,无论建筑的初衷是什么,最终呈现的必然是建筑师的个人气质,这个阶段便会让人重新感知到自我的存在。但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产生自我怀疑,陷入龃龉,所以我想,能不能让建筑就成为它自己。
第三个阶段,让建筑成为自己。现在做项目,我更期待业主能为我们提供充分的条件,条件越具体,感知到的信息越饱满,建筑的轮廓就越清晰。或许也是因为我设计的建筑形式感没有那么强烈。不像扎哈·哈迪德这样的天才建筑师,她能通过极具张力的设计语言直抵某种状态,而我更倾向于从业主需求、产地条件、社会关系等已知条件中推导出一个专属的“解法”,以相对理性的状态完成空间逻辑构建。当然,在设计尾声时会产生一些“偏移”,这也是建筑师找回自我表达状态的过程。但最终,建筑会成为它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邵: 可贵的一点是,你认为建筑本身是人与人对话的结果,而不是建筑师的个人成果。这已经跳脱出了建筑师的专业视角,是一种更具普世性的视角。
吴: 这种情况很普遍。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太多大师案例,但是并没有深入了解其设计初衷和原因,仅停留在“建筑师是英雄”的认知中。事实上,建筑师不是英雄,而是“时势”造“英雄”,像柯布西耶这样为时代所青睐的大师少之又少,并非所有的建筑师都能有幸伫立于时代之巅。
从形式感到适用性
建筑师的价值导向
建筑师的价值导向优先于形式表达。好的设计会超越个人风格,关注使用者的真实体验与场所精神的延续。建筑师就像导演,提前布局,隐于幕后,通过理性思考让建筑自然“生长”,使空间在使用中焕发超越设计初衷的活力。
邵: 不同于纯粹的服务行业,建筑师的职业独特性在于其创造力与社会价值的链接。建筑师通过空间设计塑造人与场所的互动,这种互动既承载着明确的社会功能,也使建筑成为抽象的文化符号。因此,建筑师的角色更加复杂——他们既需要协助政府与空间运营者,又是文化符号的塑造者。以此来看,建筑师面临着双重挑战:一方面,鲜明的个人风格能形成强烈的符号性,使作品具有鲜明的辨识度;另一方面,有些建筑师希望突破单一化标签,证明自己不仅专精于某一类型,还能驾驭多元化的设计。你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吴: 2023年,我们落地了一场名为《风景的进化》的展览。这里所说的“风景”不是狭义上的美丽风光,而是人在一个场地中所感受到的美好。无论是新建建筑、改造后的老房子,还是日常空间的使用方式,都是风景的组成部分。“风景的进化”就是保护感受到的美好。如何通过设计,让这些“风景”在建筑介入后依然得以延续,甚至焕发新的生命力,这也是米思一直以来的设计理念和原则。保持风景的持续进化,需要建筑师有自己的价值导向。
▲ 米思建筑展览《风景的进化》
▲ 《风景的进化》项目展牌
▲ 《风景的进化》展览模型“鹭语树屋”
邵: 你如何看待价值和形式的关系?
吴: 在我看来,一个建筑师或创作者,其价值导向优于形式。建筑师要有恒定的价值导向,当别人理解了你的价值观,可以在这个前提下更理性地讨论对错(当然没有绝对的对错),探讨如何通过感性表达呈现,这个感性表达慢慢就会成为属于你的风格。
很多建筑师执着于建筑的形式感,反而忽视了使用效果与设计初衷的偏差。我更在意使用中的建筑能否超越设计的初心,有时候在使用中建筑能呈现更好的状态。建筑的真实价值在于使用者的反馈——如果他们能在空间中创造出超越我所想象的体验,那恰恰说明设计成功传递了场所的内涵和精神,而使用者在此基础上赋予了它新的可能性。
邵: 赞同,一个价值观是谦卑的还是高傲的,或者说是神性的还是人性的,价值出口决定了它对人的态度,甚至是对人需求的探知过程,以及其建筑如何与人发生关系。不管是什么样的建筑,没有使用者,那它的社会性就不存在,即使是形式感十足的建筑,在“神性”之外,也要考虑其使用功能。脱离日常状态探讨建筑形式是不够的,缺乏与人的互动。
吴: 我的设计形式感或符号感没有那么强烈,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读图且信息海量的今天,形式也可以产生非常大的社会价值。比如以前只有在建筑学专业书上才能看到安藤忠雄的作品,现在借助社交媒体,他成为一个大众文化符号,更多人得以认识了他和他的标志性建筑,以及由此带来的品牌塑造、商业回报等,这些都是社会价值。从这个视角来看,人要顺势而为,学会利用时代的价值。当然,作为建筑师,在设计房子时,除了在网络上传播好看的图片外,更应该关注现场人的体验,建筑的现场体验更优于照片状态,那才是真正好的建筑应该呈现的样子。
邵: 是这样的,在视觉主导的时代,我们似乎陷入了误区,将建筑在图像中呈现的“氛围感”当作了终极目的,丧失了建筑现场的体验感。社交媒体似乎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大众的审美水平,但走进建筑的真实感受与图片上看到的、建筑师要表达的,可能都有所不同。不过,也有一个现实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现场,那些静谧或欢乐的视频片段、精心构图的照片,可以弥补人不能到场的情绪,所以就产生了这样一种矛盾。
吴: 借助社交媒体向大众普及,这本身无可厚非。但亲身体验仍不可取代。对建筑而言,现场体验以及使用才是其最本质的存在价值。如何用更好的工具来解决现场的问题,最终这也将对建筑的使用者产生真正的影响。
邵: 你不止一次提到个人建筑形式感不强烈,你是不是更在意价值感?
吴: 有些项目需要建筑呈现强有力的状态来达到目的,但是我通常不会采用这种方式,这与我个人的选择有关。不与场地、城市、人等连接,仅借助建筑自身形式来表达、说服业主,可能不容易达到让自己满意的状态,更多时候我会用多维方式、理性思考来做判断,而非单纯的感觉。我做设计的过程是让建筑自己“长”出来。
邵: “长出来”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单是从这块场地“长”出建筑,也是从建筑师的脑子里“长”出来,另外也是一种共同生长的状态。就像你提到的,因为加入了建筑师的个人色彩,建筑的完成过程可能会产生偏移,那么对于建筑师而言,形式感是不是意味着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的探索?
吴: 建筑师有很多办法来交代“我是谁”,形式感只是其中一种。有些建筑师,比如安藤、扎哈,你能够通过建筑风格快速辨识出这些建筑师;有些建筑师则已经超越形式感阶段,比如家琨老师,你能够通过建筑师的思考方式认知他,感受他们表达的人文性和氛围感。
以城市为例,比如我生活的南京,它是一座“钝感城市”,它没有自己极强的属性标签,更多的在于体验,因为它文化厚重,场地中的植物、历史、城市交织得非常强烈。而在我长大的福建沿海小镇,建筑没有给小时候的我留下什么印象,在我眼里只不过是山、海还有树。路上的大榕树,垂下须子又扎根成树,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帐篷,那是比建筑更吸引人的场景,可见环境给人的感受比建筑更强烈。就像我们住在房子里,有时候会忘了房子的外形,那是因为家里的状态让你感到舒适,所以你更关心家里的状态。
邵: 这样来看的话,建筑师创作的过程,是一场“自我认知”的对话过程——建筑师定义“我是谁”,也在回应“别人认为我是谁”。时代、材料、场地条件的变化,既是创作的约束因素,又能够让建筑师在有限的选择中不断打破边界 ,找到属于自己的建筑语言。
吴: 城市更新类项目的经历逐步改变着我的看法。比如目前在建的武汉延庆里项目,它位于复杂的城市历史风貌核心区,且有严格的商业逻辑需求。对我而言,城市的文化历史赋予的框架是固定的,我们的动作是顺着它原有的空间逻辑做一些小的叠加,产生新的活动可能。在这之后,室内、景观,包括入驻的商家,都可以优于建筑成为空间的主角,但是大家都能顺着我所设定的脉络自由发展。你看,建筑师就像导演,有时候是退到幕后做背景,但你的“剧本”展示了一个方向,并借由其他人的精彩发挥而获得更多的惊喜。
▲ 武汉延庆里改造项目露台景观种植
▲ 武汉延庆里改造项目施工场景
从融入到生发
既有建筑改造的核心
既有建筑改造不是简单的形式再造,而是让建筑在保留历史印记的同时与现代产生关联,实现自然生长。建筑师应克制自我表达,通过深入场地调研、理解社会需求,运用技术工具实现建筑与当代生活的有机链接,最终让它变成更舒适、更符合当下要求的场所。
邵: 现在大家都在谈城市更新。既有建筑承载着不同时期不同的人工作、生活或停留的印记,修旧如旧或整旧如新,这些更新策略的依据是什么?更新后的建筑如何建立与现代人的链接?
吴: 这就回到了“建筑的社会价值”这个问题上。城市更新的推动和落地是有难度的,其投入比新建项目要多得多——其一在于工程本身的复杂性,其二在于后期运营和长期收益。建造过程只是建筑全生命周期中的阶段之一。而建筑的运营,则能让建筑更好地生长起来,结合未来使用状态,更自如地完成适应性更新,所有时间痕迹叠加其上,那才是建筑最好的状态。
有些更新项目并不缺乏强烈的形式,却没能得到有效地使用,也无法给场地、社区带来改变,其社会价值仅停留在技术的传播层面上。实际上,技术、办法本身是工具,建筑的使用状态才是建筑师所要关注的核心。
▲ 部分完成的天津天美艺术街区城市更新 © 黄维旻
邵: 之前听你讲述过在南京的改造项目,第一印象是你对南京有着很浓郁的情感。我个人认为,建筑在形成过程中,一定蕴含着人文、历史、在地性等因素,同时与建筑师的成长、游历也有很强的关联性。
吴: 当然,不同城市会带来不同的环境影响,比如北京更宏大、上海更精致,南京因为历史和它所处的位置,会更复杂,没有鲜明的标签性,这种复杂的状态也会影响到自己。而福州的生活状态也很难用几个词描述清楚,大家每天喝喝茶、看看庙,这边是教堂,对面是佛堂,彼此互相打招呼。
▲ 家乡海边小村子的风景
邵: 你的作品透露出对本地化的在意,同时又给我一种强烈的反差感,你内心火热,呈现出来的建筑却板板正正,有一种极致的理性。
吴: 回归前面提到的“丢掉自己”,这可能也与我的研究生导师张雷老师有关,他常告诫我们“建筑师要学会克制和控制,不是想做什么就一股脑地呈现出来”,所以我会尽可能控制自己在设计中的存在感,同时让人能感受到我想传递的东西。当你真诚地“丢掉”自己,专注于建筑本身时,建筑最终会替你传递所思所想,你的所思所想也自然会被人感知到。
▲ 在张雷老师工作室评图的场景
对我而言,场地感非常重要。当我决定要做一个项目时,我会去场地里待一段时间,熟悉周边环境,追溯历史脉络,和附近的居民聊聊家常。往往就在这些时刻,会有某个瞬间在不经意间触动你,而这个最初的打动点格外关键,哪怕后续设计思路几经周转,最终很可能还是会回到这个原点。
与业主在现场的沟通同样重要。身处场地之中,他们的想法往往直观表露着对这片区域未来的憧憬。在这样的场景中,我会琢磨如何将各种社会关系融入场地,再借助场地自身的能量自然生发出来。至于我们掌握的技术、材料、设备等,只是实现这一切的工具,最终目的是让建筑变得更舒适,更贴合当下的使用需求。
邵: 你的作品中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很多建筑都与树有关,就像为树创建了一个生存环境,它们可以和建筑平等对话,比如马家垄项目。另外,建筑与环境间的每个切面几乎都营造了一种特有的中国意境。
吴: 那些树,既有原生保留的,也有新栽植进去的,它们都是设计的表达载体。在我看来,树、环境与建筑是平等的——当你在建筑里向外眺望时,树是窗前的景致,当你坐在树下休息时,建筑又成为一道风景,以此产生了一种共生状态。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前身就是村里最寻常的“三开间、一进深”格局的房子,曾经是20世纪50年代的村小(乡村小学),后来改作村子的仓库。初到现场时,我便发觉这个房子有点高,与周围低矮的整体环境不太协调,而且村里人口稀疏,于是“将屋檐压低”成了改造的第一个动作。
第二步,源于对村民需求的观察——农忙归来的乡亲、放学回家的孩子,都缺个歇脚的公共去处。既然房子正处村口,何不将其转化为公共空间?于是,设计在延伸出的屋檐下增设了平台,让村民能切实享受到建筑带来的便利。
第三步,旨在以“村口的大树”这一文化意向,勾连中国人共有的情感记忆。既然村口已有了公共休憩空间,为何不种上这样一棵树?从设计角度看,它也能消解屋顶过于厚重的体量感。就这样,一棵新树在村口扎下了根。如今,村民们会在树下晒太阳、拉家常,孩子们也能围着它嬉戏玩耍,成了真正的村口一景。
▲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轴测图 © 米思建筑
▲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正立面 © 侯博文
▲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屋檐下 © 侯博文
▲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村口的大树”与建筑交叠“生长”© 侯博文
▲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室内空间 © 侯博文
邵: 树或许代表着你早期对家乡的认知。马家垄活动室,远看像体块切角的状态,透光的窗子外,一棵树生长而出。蒋山渔村项目,当初更新的目的是什么?
吴: 蒋山渔村更新实践是我们最早为人熟知的项目。2017-2018年间,全国乡村振兴刚刚起步,江苏多地都在推进试点工作。蒋山渔村虽未列入试点,村书记却主动邀请我们参与改造。当时项目经费有限,改造涉及一栋闲置老房和村边的两处厕所,至于改造后的具体用途,书记也没有明确想法,只希望能让这些空间“有用起来”。
那栋老屋其实之前修缮过,却一直没能有效利用。蒋山渔村的基础配套本就不错,村容也干净整洁,物质条件已然得到改善,缺的恰恰是能承载精神文化生活的场所。我们由此切入,提议将老屋改造成平日供孩子们写作业、看书,供访客们喝茶、交流的公共空间。至于两处厕所,因地处村边,主要是为田间劳作的村民提供便利,改造以维护提升为主。我们着重保障了它们的自然通风与采光功能,即便在缺乏刻意通风或维护的情况下,也能始终保持整洁明亮。这样的微改造,为村民提供了公共交流空间场所,也为村庄日常生活注入新活力。
▲ 蒋山渔村老屋改造模型 © 米思建筑
▲ 蒋山渔村老屋改造书舍主入口 © 侯博文
▲ 蒋山渔村老宅改造书舍内庭院 © 侯博文
▲ 蒋山渔村老宅改造“新”与“旧”雪景 © 侯博文
▲ 蒋山渔村老宅改造书舍入口天井空间 © 侯博文
▲ 蒋山渔村村口厕所 © 侯博文
▲ 蒋山渔村森林厕所 © 侯博文
邵: 通过微改造,我们打造了一个具有公共性的活动场所。无想山秋湖驿站的形式感比较强,墙面几乎被大面积的窗户消解,仿佛只剩一个屋顶轻盈悬浮,又像一座山峦在空中若隐若现;夜晚若隐若现的朦胧灯光,仿佛为路人指引着歇脚的去处。
吴: 这个项目其实是“命题作文”。驿站一半作为巡山中队的办公室,另一半是供路人歇脚的公共空间。考虑到建筑体量不大,我们先做了景观台地的抬升。这有两层用意,一来这条路上跑山的人多,避免他们干扰室内;二来能让室内使用者抬头便见满眼绿意,同时保证充足采光。为此,我们把屋檐压低到2.1 米,并设置高窗,让使用者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的绿意,却不会被路人的活动打扰,整个建筑便有了“风景托着屋顶”的轻盈感。入口处特意留空并设置天窗,让自然光线倾泻而下。
有趣的是,项目设计之初的本意是想为跑山的人提供歇脚处,又不影响内部办公;可投入使用后,驿站夜晚明亮的灯光格外醒目,反倒吸引了他们,渐渐成为摩托车爱好者的聚集点。如今,使用者拆掉了立面格栅,保留了大面积玻璃,还把沿街区域改作休息厅和咖啡馆,成为大家汇聚交流的地方。
就像刚才说的,建筑的进化方向有时并不会按设计者预设的路径走,而是会循着自身适配的轨迹生长,这其实是种非常好的状态。
▲ 无想山秋湖驿站鸟瞰图 © 吕晓斌
▲ 无想山秋湖驿站正立面 © 吕晓斌
▲ 无想山秋湖驿站森林人视角 © 吕晓斌
▲ 无想山秋湖驿站入口空间 © 吕晓斌
邵: 灯光吸引路过的人停留,这栋建筑作为驿站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也曾被仓口村项目的窗子和灯光吸引。在我的认知中,窗子是有光和风的地方,白天能感受到建筑呼吸的状态,晚上灯光柔和地亮着,在黑暗中给予行人指引和安全感。
吴: 仓口村氏族祠堂是文保单位,政府希望通过更新改造为村庄面貌带来改观。这个村子相对而言并不富裕,此前连路灯都没有。为与环境相协调,在改造时,我们采用了更隐蔽的策略,修缮主体建筑,扩建院墙,让部分空间承载公共服务功能,像洗手间、厨房这类满足储藏与实用需求的区域则安置在内部。
我们真正做的关键改动,是对院墙屋顶做了抬高处理。一来能显著改善祠堂内部的通风与采光;二来利用抬高的空间加装路灯,为周边没有照明的巷子补充光线,发挥了祠堂庇护一方的功能。
从某些角度看,祠堂的灯光设计带着些现代感,我们希望借此吸引村民们驻足,促进彼此间的交流,让村民知道这个项目不只是简单的修葺维护,更是为村庄带来实实在在改变的改造。
▲ 南京溧水仓口村樊氏祠堂
▲ 南京溧水仓口村樊氏宗祠“院墙”透微光 © 吕晓斌
▲ 南京溧水仓口村邱氏祠堂
▲ 南京溧水仓口村邱氏祠堂修缮 © 吕晓斌
▲ 南京溧水仓口村邱氏祠堂一条光的关怀 © 吕晓斌
▲ 南京溧水仓口村邱氏祠堂墙面透光照亮相邻道路与门楣 © 吕晓斌
▲ 祠堂辅助空间墙身大样及空斗砖墙砌砖节点 © 米思建筑
邵: 最早让我关注到你的项目是“山水柴院”,我同样被其中的光影所吸引。在这个建筑里,光线是具象化的,映照出建筑的空间特质。从外部观望与身处其中的感受截然不同,走进内部才发现内容和质感十分丰富,与材料、结构相融相生,共同营造出浑然一体的空间氛围。
吴: 这个项目是由我的合伙人周苏宁来做主导的。若强调体验感,一座建筑,尤其是小型建筑,更该形成内外贯通的整体状态。这个项目里建筑师的个人表达会更突出一些。
这个项目中的建筑材料选择突出了地域与传统,墙体采用当地特有的红砂岩,木构件则由村民提供。仓口村宁静质朴,而这座圆形庭院的精妙之处在于,当光线透过这些有历史感的材料洒落时,地面会形成如日晷般的光影轨迹。材料的历史一点点凝固为时间,在漫长的岁月中静静流淌。空间既是时间的容器,又在时光中不断演化,让人在静默中感知光阴的流动。
与白天的静谧截然不同,到了夜晚,这里便成为一家鱼餐厅。灯光亮起时,光线打在红砂岩上,人们在红砂岩与包裹其间的木条间穿梭往来,呈现出热闹非凡的人间烟火气。白天与夜晚,这里会呈现出两种全然不同的生命状态。
▲ 山水柴院入口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山水柴院内院鸟瞰©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山水柴院内院光影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山水柴院立面玻璃倒影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山水柴院木砖镂空墙大样图 © 米思建筑
邵: 这个项目恰好印证了“建筑是光的艺术”。建筑师最具创造性的一点,正是通过对光的运用,塑造出独特的空间感与时间感。南京战斗机械厂项目的前身是一座老厂房,改造后的整体感觉是新鲜的、年轻的状态,没有刻意玩味旧肌理,而是透露着一股火热的朝气,同时也延续了你一贯的理性特质。
吴: 这个项目共包含17栋建筑,除“红盒子”是新建的外,其他全部是对既有建筑的改造。我们始终认为,做改造项目,当下的使用需求与历史痕迹同等重要,而建筑师想传递的某种未来理念同样不可或缺。这种理念,可能是通过夸张的设计让人一眼就能有所感知,也有可能需要走进建筑内部,细细品味。
改造后的战斗机械厂,单从外观看,各栋建筑似乎是统一的状态,只有走进去你才会发现,每个空间的场景与氛围都独具个性。比如“红盒子”,作为展示中心,它会定期举办展览和文化活动,承载着对未来生活体验的某种探索。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内部道路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中庭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模具车间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林荫道 © 孙海霆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连廊连接综合楼与模具车间 © 孙海霆
▲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项目新建“红盒子”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新建“红盒子”室内 © 存在建筑-建筑摄影
▲ 模具车间及林荫道剖透视 © 米思建筑
从风景进化到日常共生
建筑的未来演进方向
建筑的社会价值不仅在于融入环境成为风景,更需回归日常使用场景——通过消解边界、强化公共性,让建筑在与人的持续互动中自然生长,最终使“日常共生”本身成为最动人的城市风景。
邵: 建筑本应具有公共性,建筑师费尽心机打造空间,可决定这种公共性的并非设计者,一道围挡、一堵围墙,甚至是无形的虚拟界限,都能轻易瓦解建筑的公共属性。
吴: 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因为建筑师的做法还是太“建筑师视角”了。就像我们接受的美学教育,或是对建筑的感知方式,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有时候建筑师应该更“直给”一些,如果房子确实需要凸显公共性与社会性,不妨用更直接、更易被大众接纳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邵: 的确如此。无论谁来使用,只要边界被消解,公共特质自然会生发出来。未来,对于建筑的社会价值或社会性,你有哪些期待?又会朝着哪些方向去实践?
吴: 不管是今天这样的谈话,还是参加讲座、活动也好,对建筑师而言都是梳理过往、形成体系的好机会,能够让我更明确地知道自己可能想完成的和不足之处在哪里,以及要往哪个方向努力。
▲ 米思建筑办公室入口
在前期项目积累的基础上,我们把思路概括为“风景的进化”——风景是不断进化的建筑,建筑是正在生长的风景。建筑可以融入风景,风景也能成为建筑的一部分,这是我们过去思考和实践的核心。
但随着实践的增加,从建筑的社会性角度来看,“风景的进化”可以再往前推一步——建筑不应止步于成为“风景”,更该走向 “日常的共生”。目前,我们更关注建筑的日常使用状态,比如使用者在其中的生活场景、建筑与周边环境的融洽度,以及是否能形成更良性的发展态势。
邵: 非常认同,我再补充一句,如果说建筑是一道正在进化的风景,那么我们希望在未来,人与建筑的日常共生也能够成为一道风景。只有当日常本身成为风景,夯实人与建筑和空间的关系,才能真正证明这是一座好建筑。
▲ 建设中的企业办公总部
特别声明
本文为自媒体、作者等档案号在建筑档案上传并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建筑档案的观点或立场,建筑档案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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