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2025年2月20日《悉尼先驱晨报》

这座澳大利亚最复杂且非同寻常的公共花园将于2028年开放，届时将为维多利亚州首府带来全新的面貌。目前，设计师们正在伯恩利（Burnley）的一处屋顶上测试各种植物，以期筛选出最适宜的品种。

作者：Megan Backhouse

在Laak Boorndap城市花园项目中，受测试的植物正经历着严苛的考验，这一过程由Hassell景观设计负责人Jon Hazelwood、墨尔本大学Dean Schrieke博士以及副教授Claire Farrell（从左至右）全程监控。摄影：SIMON SCHLUTER。

这个项目的设计理念大胆惊人，与我们对21世纪城市公共空间的普遍期待大相径庭。在澳大利亚建筑最密集的城市之一，人们通常不会在1.8万平方米的开放空间“种满开花植物”。

然而，这正是墨尔本新艺术片区户外部分的规划理念。繁茂的植物如同华丽的挂毯，铺满小径，随风摇曳。绚烂的花朵将逐渐蜕变为造型自然的种荚，为新植物的生长和更多花朵的绽放腾出空间。球根花卉将从土壤中探出头来，与草本多年生植物相互依偎，这些植物又将与一年生植物、多肉植物、小型灌木和树木交织在一起，与开花的草本植物竞相生长。

巨型花园的效果图，巧妙地融入了墨尔本艺术街区之中

2028年，当这座花园向公众开放时，将展现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植物景观 —— 比我们平日里在城郊所见的更自然、柔和与茂盛，有望改变我们对澳大利亚城市开放空间的认知。这座花园将蜿蜒于墨尔本重要艺术中心的核心地带，该区域目前正经历一场耗资17亿澳元的改造，由维多利亚州政府和慈善家共同投资。艺术片区的范围将从联邦广场延伸至澳大利亚当代艺术中心、Sturt街的Malthouse剧院、Birdwood大道的纪念堂以及皇家植物园，花园将主要围绕圣吉尔达（St Kilda）路和南岸大道的画廊、剧院及音乐厅布局。

这座花园连接了国家美术馆（NGV）国际馆与正在建设中The Fox，即NGV当代馆（预计同样于2028年开放）以及墨尔本艺术中心。这既是一条公共通道，也是一处生动的户外艺术展区，植物以其季节性、变幻莫测的美成为展览的绝对焦点。在这片区域中，你不会看到修剪整齐的草坪、裸露的木屑覆盖层或是单调的灌木丛。植物之间通常可见的空隙将消失，而且在所选取的植物中，澳大利亚本土物种的比例将远超以往。

在联邦广场后方轨交线上新建的快闪试验花园里，你可以提前感受到未来植物群的茂密与多样性。这里的高架花坛中已栽种了部分计划用于花园的美丽植物，展现了生物多样性的独特魅力。未来几年，这些展示花坛将持续变化，帮助设计师评估公众对不同植物组合的反应。

“我们正在尽可能多地测试不同的植物科和花朵形态，”Farrell表示，“但我们有意没有选用大量多肉植物进行测试，因为我们知道它们的效果是可靠的。” 摄影：SIMON SCHLUTER

这座花园由Hassell携手纽约设计公司SO-IL、英国园艺专家Nigel Dunnett与James Hitchmough，以及墨尔本Super Bloom公司的植物专家Jac Semmler共同设计，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考量，绝非偶然之作。在当下这个气温攀升、天气模式异常、物种灭绝风险加剧、城市密度日益增大的时代，该花园成为了全球范围内推动城市重新引入更多植被行动的一部分。近年来，纽约的高线公园、伦敦的巴比肯艺术中心与住宅区，以及芝加哥的卢里花园等地，都因植被的广泛种植而焕发生机。

这些自由流畅的景观在视觉上令人震撼，而且实现了环境的可持续性，相较于传统的城市绿化，它们显得更自然、少受拘束。但请注意，不要被其外表所迷惑。尽管这些景观看似自然天成，实则不然。植物经过了精心筛选，布局也极具策略性，以确保它们能够适应各种环境条件，同时展现出最优的美学效果。

Hassell董事、墨尔本艺术片区花园设计总监Jon Hazelwood表示，该空间将是澳大利亚公共场所中最为复杂的绿化项目。它被命名为Laak Boorndap，这是由传统原住民土地所有者、沃伦德吉里·沃伊-沃朗（Wurundjeri Woi-wurrung）原住民语言社区中德高望重的长者Gail Smith所起的名字。寓意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供所有人参观，并由其认识我们的土地、文化和沃伦德吉里祖先”。花园的魅力主要源于其中种类繁多的植物：约500种植物，其中近一半是澳大利亚本土的，但许多种类从未在公共设计项目中使用过。Hazelwood说，尽管身处高密度的城市中心，这些植物仍能抵御气候变化，让游客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中。

Jon Hazelwood、Dean Schrieke和Claire Farrell（从左至右）正在尽可能多地测试植物科。摄影：SIMON SCHLUTER

这种丰富多样的设计思路得以实现，得益于从一开始就吸纳了对多样化、野趣风格种植充满热情的园艺专家，同时也得到了墨尔本大学正在进行的前沿研究的支持。该研究旨在探索在当前条件下哪些植物能够存活，并且能够呈现丰富多样的纹理、形态和花朵。这意味着设计师们将在公共环境中运用比通常更为广泛的植物种类，因为在公共环境中，对失败的容忍度极低，因此往往倾向于选择那些现成的、经过验证的可靠植物。

“如果我们只是作为景观设计师来设计这个项目，可能会选用大约40种植物，”Hazelwood说，“在我们的街道上，景观设计师通常会限制使用本土植物的种类数量。”

更添挑战的是，Laak Boorndap城市花园实际上位于屋顶之上。这个高架花园将横跨道路和建筑，这意味着这里的植物都无法奢侈地生长在土壤中，而是要在专门设计但空间有限的区域生长。

过去15年来，澳大利亚屋顶花园越来越受欢迎，但这绝非易事。相比地面，高空中的环境更为严苛。当我登上沥青屋顶，那里正在测试许多可能为Laak Boorndap选用的植物，我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和猛烈的风。花园的土层太浅，难以保留足够的水分。在这里，你能听到持续的交通噪音和火车的轰鸣。虽然风景迷人，但也有令人眩晕的高度：虽然周围设有围栏，但我们中有些人还是选择与其保持距离。

摄影：Sarah Pannell

我们此刻位于墨尔本大学的伯恩利校区，这里165年来始终引领着澳大利亚园艺研究领域。确切地说，我们就在校园主楼的屋顶上，这个屋顶比12年前在伯恩利首次作为研究和教学设施亮相的示范绿色屋顶还要高。伯恩利绿色屋顶是澳大利亚首个该类型的屋顶花园项目，由Hassell与大学学者紧密合作设计，十分引人注目。多年来，它在不同时间向公众开放，展示了绿色屋顶如何在澳大利亚的气候条件下发挥作用。

伯恩利绿色屋顶

但别指望能很快参观Laak Boorndap的试验屋顶，因为这里严格限制参观人数。为了到达那里，我爬上一组酷似飞机舷梯的钢制台阶。然而，到达顶端后，迎接你的并非加压舱，而是一个露天花园，鲜花盛开，香气四溢。

虽然这些植物在鸟类以及各种电器如加热和冷却装置之间显得色彩斑斓，但这里绝非田园仙境。伯恩利校区主任、副教授Claire Farrell表示，这些植物非但没有受到呵护和优待，反而正在经历着“严峻的考验”。屋顶上饱受风吹、日晒和干燥之苦的植物中，就有原生的矢车菊、西澳大利亚的多年生植物Velleia foliosa、艳丽的大岩马齿（Calandrinia grandiflora）、灌木美洲茶（Ceanothus Blue Sapphire）以及针垫花等。

总共有76种不同的植物，每种植物有四个样本，分别种植在三个深度不一（10厘米、15厘米和20厘米）的试验田中。为了确保实验的严谨性，每张苗床上均配置了多个高灵敏度的技术设备。这里看似是一个花园，但弥漫着科学实验室的氛围。

摄影：Sarah Pannell

细长的蓝色电缆在苗床表面蜿蜒铺展，用于测量土壤 —— 更确切地说，是测量精心配制的自由排水基质的温度。传感器嵌入该基质中，以监测其水分含量。苗床上方的气象站则负责监控环境温度、风速和降雨量。此外，每个植物旁的土壤中均插有一个含有专属二维码的塑料花园标记牌。

每株植物的生长状况及表现都会得到定期的评估，评估结果会及时反馈给Hazelwood、Semmler及设计团队的其他成员，以帮助他们确定最终花园的设计内容。Farrell表示，这种园艺研究为Laak Boorndap设计提供指导的方式与常规做法相比有着显著的不同。“这是整个项目中最令人振奋的部分。我们不必非要等到撰写出详尽无遗的科学报告，”她说，“研究成果正在以一种非常动态的方式实时地指导着设计。”

在我们交谈时，还无法确定哪些植物会被淘汰，但Farrell对一些体型较大、叶片柔软的植物心存疑虑，这类植物通常需要比屋顶花园所能提供的更加精细的护理。“但也许研究结果会告诉我们不一样的答案，谁知道呢，”她说。

Farrell指出，该研究通过近乎等量混合本地植物与外来植物，“跨越了传统界限”。这种本土与外来植物的交织，既不同于以外来植物为主的传统公共花园，也不同于完全由本土植物构成的最新城市实验性种植项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该项目的核心理念是营造自然的植物景观，同时不刻意突出植物的源头。Hazelwood和Semmler对于“澳大利亚植物与非本土植物”的讨论保持谨慎。他们表示，首要任务是确保一年四季都有一系列既坚韧、美观又能吸引传粉者的植物不断生长，无论这些植物来自哪里。

摄影：Sarah Pannell

“我们期望这座花园一年四季都能保持其神奇魅力，让人们沉醉于植物景观之中。”
Jac Semmler, Super Bloom

尽管这座花园体现了一种国际趋势，即打造比以往更加自由、生态可持续性更强，且能吸引蝴蝶、蜜蜂和鸟类的景观，Semmler和Hazelwood却表示，他们“非常清楚，不能生硬地将纽约高线公园或欧洲自然主义风格的模式”套用到南岸。他们期望这座花园能展现出“鲜明的澳大利亚特色”，并希望将其设计理念推广到全国其他城市的公园和花园中。

“我们应该对我们城市的绿化有更高的期待，”Semmler说道，“我们忽略了植物对人们产生的巨大吸引力。我们的内心渴望着美好，人们应当能够亲身体验到生物多样性、生态系统以及其中的乐趣。我们期望这座花园一年四季都能保持其神奇魅力，让人们沉浸在这片花园中。”

与此同时，墨尔本大学绿色基础设施研究员Dean Schrieke博士每周有五天都会攀上伯恩利最高的屋顶，扫描二维码，记录每株试验植物的生长状态以及是否开花的数据。他除草时佩戴着医用手套，但这并非为了保持土壤无菌，而是出于对这个场所浓厚的科学实验氛围的尊重。Schrieke博士还在追踪另外50种隐芽植物的生长进程，这些植物是从鳞茎、块茎或根茎上生长出来的，它们被种植在地面防雨棚下同样严格的试验田中。

摄影：Sarah Pannell

Schrieke、Farrell以及同样参与试验的副教授John Rayner减少了所有试验田的水量，直至植物濒临干旱胁迫的临界点。尽管早前的伯恩利研究已表明，对于任何不仅仅由多肉植物构成的澳大利亚绿色屋顶来说，灌溉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本研究旨在探讨培育各类健康植物所需的最小水量。这些发现将基于先前对伯恩利屋顶上另外330个物种生存能力的研究，进一步深入探索。

“我们正在尽可能多地测试不同的植物科和花型，”Farrell说道，“我们有意没有选用大量多肉植物进行测试，因为我们知道它们的效果是可靠的。”

伯恩利的研究将在未来的两年中持续进行，并在九个月后启动更多试验，旨在评估不同植物组合的组合效果，以及大约三年后开始在Laak Boorndap花园中种植时如何对其进行养护。尽管重点是选用能在澳大利亚气候下茁壮成长且不需大量水分或其他投入的韧性植物，但该花园的管理相较于传统的公共绿化区，需要采取更为灵活多变的策略。公众虽然会喜欢植物的繁茂，但不会容忍杂乱无章，这意味着需要定期进行干预，以保持各类植物的平衡。这包括修剪部分植物，以及播种并随后调整一年生野花的生长。花园中的持续管理工作会根据不同植物的花期和休眠期而有所调整。

“这需要有园艺技能来精心规划和照料植物，并理解植物的需求，”Semmler说道，“这不是一片一成不变的、整洁静态的种植区，而是会随时间不断变化。因此，我们需要采用动态的管理方式。但所需的护理水平并非高得离谱。”

与此同时，Hazelwood表示，对该空间进行管理时，虽然会采用不同等级的灌溉方式，但所需的时间和成本并不会比其他公共绿化区域更多。

在各个层面，我们的目标都是让这个花园有别于以往。这里将有摇曳生姿的景致、芬芳的气息、错落有致的高度、不间断的季相趣味，并且游客们普遍会有想要触摸眼前所见之物的冲动。

在这个如此显眼且规模庞大（Laak Boorndap的面积几乎与墨尔本板球场相当）的场地上，我们没有犯错的余地。每一棵小灌木、每一棵树、每一种草本多年生植物、一年生植物、二年生植物、肉质植物以及隐芽植物，都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我们必须从第一天起就证明这种方法是可行的，”Hazelwood说道。

众多人员正携手努力，以实现这一目标。